《回来的女儿》:国产悬疑网剧叙事缺陷的一个缩影******
作者:郑焕钊
作为“迷雾剧场”的新一季剧集,《回来的女儿》的开播引发了观众的关注与热议,因其剧情的“烧脑”与演员表演的在线而备受吹捧,甚至高赞“迷雾剧场回归”。但剧集过半,后续剧情的松垮与叙事的合理性遭遇观众质疑,导致口碑不断下滑,收官时豆瓣评分降至及格线。可以说,《回来的女儿》难逃“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口碑前高后低、观众期待落空的命运,而其叙事缺陷也成为国产悬疑网剧深层次问题的一个缩影。
如果从2017年《无证之罪》算起,以“迷雾剧场”为代表的国产悬疑网剧已成为一个颇具细分类型的网剧类型。得益于欧美日悬疑影视作品的类型模式的发展,以及紫金陈小说原作的文学基础,还有一批具有欧美影视专业背景的导演的加入,国产悬疑网剧掀起了创作的热潮:在《无证之罪》《白日追凶》引发观众期待之后,2020年《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的火爆与高口碑更奠定了“迷雾剧场”的行业剧地位,催生悬疑剧投资制作的热潮。然而此后,《再见那一天》《八角亭迷雾》《谁是凶手》《致命愿望》《淘金》等剧集,尽管聚集了不容小觑的演员阵容、制作团队,但悬疑叙事本身存在的缺陷,导致“迷雾剧场”原创剧本的探索之路并不顺利,呈现出原创国产悬疑网剧整体性的行业困境。
从总体上看,包括“迷雾剧场”在内的国产悬疑网剧走的是一条“悬疑+现实”相结合的“社会派”推理的叙事模式。这种选择,既与本土影视剧现实题材的政策倡导有关,也是网剧制作者试图打破类型界限,以现实话题性进行受众破圈的传播策略。而在更深层次上,凸显家庭人性与社会议题的题材性,也是本土影视剧一贯的文化惯例。因而在“犯罪”“悬疑”的标签之下,“迷雾剧场”的大多数剧目凸显原生家庭、社会权力等所带来的人性罪恶。比如《隐秘的角落》《八角亭迷雾》《非常目击》《十日游戏》等都涉及中国人特别关切的家庭关系问题。与注重侦探解谜过程的硬推理不同,社会派推理悬疑剧更注重社会性因素与人性问题的深度融合,其解谜过程在于一步一步展现深层次的人性罪恶,更注重在特定时代语境下全员作恶的深层社会问题。比如《沉默的真相》所揭示的社会与权力体系。这就意味着,这种社会性的问题意识与叙事性的悬疑谜题之间是一种紧密的结合:需要在“抛谜-解谜-揭谜”的叙事过程中,构建扎实的细节、情节与人物行为的合理性与逻辑性,使类型叙事与社会问题获得深层次的融合。以此衡量,《回来的女儿》就颇具代表性地暴露出本土悬疑网剧所共同面临的叙事缺陷。
《回来的女儿》仍旧是一部以家庭悬疑为主题的社会派推理网剧。剧集以1997年的中国西南部因三线建设而发展起来的潭岭县为背景,讲述介山福利院收养的少女陈佑希,因在县化肥厂办主任李承东家做居家保姆的好友小秀在发现李家秘密后离奇失踪,为寻找小秀失踪之谜,逃离福利院来到潭岭,并假装李家失踪多年的女儿李文文潜入李家寻找线索。剧集以陈佑希作为“闯入者”的视角,在小秀的“准男友”程威的帮助下,通过与其“妈妈”廖穗芳、“爸爸”李承东、廖穗芳的情人王重江等人的多重角力与周旋中,逐渐发现李家诸人的秘密与罪恶。作为一部家庭悬疑剧,《回来的女儿》着重聚焦于由命案所牵涉出来的家庭成员之间复杂的情欲人性之间的博弈,人物如何在各种人性动机与行动中所构成的“猎者”与“猎物”、强者与弱者之间关系的不断反转:作为“闯入者”的陈佑希看似掌握主动,实际上其身份底细与行动皆在廖穗芳的掌握之中;而在婚姻关系中弱势的丈夫李承东为留住廖穗芳表现得十分卑微顺从,实际上恰恰是心机最深的作恶者;而精神弱智的李文卓看似善良无力,是否是真正的杀人凶手……剧集由此带来关于究竟是谁杀死小秀、李文文死亡之谜以及李文卓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等疑问。梅婷饰演的廖穗芳看似柔弱背后的冷静与情欲、王砚辉饰演的李承东表面老实、卑微而实则阴险的复杂性格,使这种人物之间的反转关系与命案背后的人性隐晦层面得以较好的呈现。
然而,与“迷雾剧场”其他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剧类似,《回来的女儿》存在三个明显的叙事缺陷,使演员精湛的表演与人物关系反差所建构的叙事张力仍无法拯救其口碑命运:
首先,作为社会派推理的悬疑剧,其现实问题意识没有深入到叙事的内在肌理,停留在表层的时代氛围与浅层的心理意识层面,未能成为深层次人物行为动机的一部分,而正因此表现出一种典型的“时代装饰感”弊病。尽管导演吕行自己强调创作的类型化与问题意识,并且发文强调其叙事中着力要表现1990年代末中国社会存在的集资潮、三线建设与下岗潮、收容遣送制度、气功热等背景对于其时人物心态命运的关系,但从剧集叙事来看,这些并未能真正形成其叙事深层次的逻辑,也未能成为线索的构成部分。剧中最重要的背景可以说是化肥厂的衰落与工人下岗,这构成李承东心理失落的时代背景,以及脆弱的“自豪感”(作为厂长红人用以在廖穗芳面前炫耀),但真正构成他与廖穗芳之间的问题还是在于他的欲望与廖穗芳对他没有爱情之间。同样,与他构成情敌的王重江背后所牵涉的财富发家的社会语境,以及其复杂关系(如何从化肥厂出来,经历了什么,为何人们趋附集资,又如何出事)如何对三人之间的关系构成影像,在剧中语焉不详,没有给予交代与呈现,更没有进入叙事的脉络之中。王重江情节线及其背后的社会性问题意识的弱化,最终难以支撑起导演的意图与叙事背景所可能带来的叙事意义,而最终沦为一种简单的背景装饰。
其次,作为类型化叙事,无论是社会派推理还是本格推理,都需要遵循“谜题的抛出——证据的显现——谜底的揭示”贯穿一体的基本逻辑,使剧情的进展与观众的参与形成一种相互追逐的智性角力,但《回来的女儿》存在着明显的“谜题丢失”的问题,导致叙事进展与观众参与之间的割裂。在剧情的前半段,《回来的女儿》抛出了至少4个谜题:(1)猴面具男的身份之谜;(2)小秀离开或死亡之谜(是否离开?小秀的真实人格是什么?小秀是谁杀的?小秀怎么死的?小秀的尸体如何处理?)(3)李文卓是否真的烧坏脑子以及是否杀人之谜;(4)李文文的失踪与死亡之谜等等。这些问题都导向一种“全员作恶”的指向,也使一个时代语境背后的人性之普遍罪恶的批判性成为观众期待的主题的可能建构。然而,剧集抛出了问题之后,情节不断翻转,问题焦点不断变化,而对于最初抛出的谜题,竟以一种毫不费力、与叙事剥离的方式来揭示谜底:比如猴面具男只不过是一个流闯犯,并巧合地揭示了李文文死于洗衣机的谜。而为何猴面具男每次出现的时候李文卓也在场?又比如,小秀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她的死与其真实的人格之间是否具有关系?……这些疑问在剧中都没有给出清晰的答案。剧集尽管给出很多零碎的线索,但王重江的正面性格与轻巧死亡,导致大量冗余细节与情节的无效。而最终以李承东一人作为作恶与承罪主体,也与观众对于全员作恶的猜想背道而驰,极大地削弱了叙事的智性与主题的深度。
第三,从悬疑叙事的层面上,叙事合理性是悬疑剧成功与否的最关键因素,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合理性构成悬疑叙事合理性三个关键要素,但《回来的女儿》在这三个方面都存在着明显的合理性缺陷。比如廖穗芳到程威奶奶家找陈佑希的东西,一眼瞥向墙上程威父母的照片这一细节,就与叙事没有必然的关系;作为精神病院的病人,萌萌是如何获得精神病院的钥匙自如出入也令人质疑;而在一部依靠扎实的现实细节支撑的悬疑剧中,以“飞走的蝴蝶”三次出现来作为李文卓与李文文关系的确认细节也显得突兀。在情节合理性上,备受诟病的是为何王重江家可以任人自由出入,以至于程威可以两次潜入偷换化验血液以及偷走录像带;而廖穗芳在看到DNA报告上明显作假的报告时为何如此平静?更进一步,从性格上,如此精明细心的廖穗芳在最后一集去往公安局之前毫无防备地喝下李承东的毒汤?而陈佑希既能洞察李承东撒谎承认杀死小秀却在李文卓说自己掐了小秀后如此失控?等等,都使观众困惑不解,这种细节、情节与人物性格的前后割裂,正是对叙事合理性的严重损害。
《回来的女儿》的上述问题,正是“迷雾剧场”原创悬疑网剧所存在的共性问题。在没有紫金陈原著小说改编的情况下,原创性的社会派推理悬疑叙事剧本的创作,及其深层次的社会问题意识的叙事融入、类型化谜题叙事的建构与逻辑合理性的扎实构建,都是考验本土悬疑网剧创作的关键性问题。而如何摆脱“时代装饰感”而让人性罪恶问题获得深度的社会性表征、如何避免“谜题丢失”而让悬疑叙事得以形成观众参与的叙事张力,以及如何透过逻辑贯通的多层次合理性让悬疑叙事获得坚实的细节支撑,从根本上决定本土原创悬疑网剧能走多远。
(作者郑焕钊系暨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向风而行》:言情剧里成长型女主角的蝶变******
作者:钟 玲
不够沉着冷静的女主角,如何对抗歧视、打破偏见,如何通过成长证明自己的过程,或许才是《向风而行》的本意,可惜那些落了俗套的剧情,撑不起它“远大的理想”。
高空飞行,穿越云端,看又飒又酷的女飞行员,在男性云集的飞行界挑战空中极限的女性奋斗故事,应该是一种很热血的体验吧!
但,我觉得好虐!
由王凯、谭松韵主演的现代都市励志剧《向风而行》正在热播中,虽说是一部励志剧,可剧情过半了,我因追剧而被命中的“内伤”还未能治愈。哪怕男女主演都是我尚算喜欢的演员,也令我没办法无视它的缺点——
人设,差!
聚焦民航职场的《向风而行》里,由谭松韵饰演的女主角程霄,是一名以成为女机长为目标的飞行员,剧情为她配备了——过人的天赋、精湛的技术、超凡的能力。原本,这样的女主角应该是“人见人爱”,可是呢,程霄偏偏是那种遇见了就想避而远之的女性角色。
简单地说,就是恃才傲物的程霄在过半的剧情里,用不讨喜都不足以形容她的角色设定,而是令人心生厌恶。她的确刻苦、勤奋、拼命,但也有自负、狂傲、鲁莽的缺点。她的自负程度,是缺乏组织纪律性,以自我为中心,日常性怼天怼地怼领导,以及觉得自己“天下无敌”。具体表现为,男主角顾南亭,从技术层面与她讨论在飞行时她应当考虑的实际情况,她丝毫不作反思就上一波直球怼说自己“我没错!”;公司安排程霄转入客运部面试时,程霄急于证明自己,当众叫板顾南亭“我很优秀”;在澳洲参加集训,面对顾南亭的严格训练与管理,仍是处处怼他,“我很好!”……类似情境,《向风而行》里有很多。
大概是为了强化矛盾冲突,让顾南亭这样一个谦虚、严谨、一切以工作为先的人,遇上程霄这样一个“火药味”十足随时爆炸的员工,可是,编剧大概忘却了,有个性不等于没礼貌,有性格不等于非要成为“杠精本精”。
我当然同意,一个角色要既有血肉也有灵魂,更有其多面性,可是,这样一个总是目中无人、口出狂言、不知分寸的女主角,着实让人喜欢不来!
职场,假!
国产剧里的职场戏,总是对其涉及的职业缺乏深度理解,更经常罔顾职场法则和职业精神给人一种悬浮感,《向风而行》也不例外。
程霄是一个有七年飞行经验的货运飞行员,但她做事莽撞冲动,情绪管理能力差,一副“全世界老娘最牛”的态度,总让人想问,你真的适合当民航飞行员?你如何在飞行过程中保证旅客的安全?没错,成长型女主角的确需要一个转变和提升自己轨迹,但前期何必把她“黑化”成一个职业素养堪忧的人呢?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空姐面试环节,没有背景、身无长物、表现也不出色的女主角闺蜜,只因面试官一句她有亲和力,就被保驾护航进了入选名单。让人不禁质疑,就不能写得合理些吗?上帝的“金手指”如今也流行开给女配了吗?
拒招女飞、蔑视下属、排除异己,习惯性将女职员踩在脚下恨之成泥的领导江部长,让人感到害怕与绝望。如此“出尘绝世”的恶毒男配角,他的小人行径,给人的感觉就是刻意制造了一个凶险万分的职场。
一味地将女主角职场生涯设置得“黑暗”无比,确实提高了她的挫折强度和扩大了她的受虐范围,可纵然一个女飞行员想成功,必然要承受许多行业不成文的潜规则,但无来由地虐却适得其反,这哪像一个真实的职场,这完全是为了男女主角情感的交流而设置的助攻王和工具人啊!
剧情,俗!
《向风而行》,于职场,是看冰与火碰撞的飞行员师徒如何绝地反击?于情感,是看“铁血上司”“魔鬼教员”如何与桀骜不驯的女飞行员徒弟,从“敌对势力”一步步变成“甜蜜情侣”,可是剧中的种种情节与常规套路,已是人们“800年前”就已看腻了的剧本。
大概是担心平平淡淡的剧情很难吸引观众,于是剧中的男女主角又是以“欢喜冤家”的方式相遇。不打不相识的师徒二人,其实竟是从未见过面的房东与租客,早在相遇之前就已靠网络神交;相遇之初总是话不投机,当事人与周边人的“有事不直说”导致顾南亭明明是暖男一枚,却白白当了很久“背锅侠”被误会良久;或许是觉得两个人的爱情不够热闹,于是又编织了“三角恋”,让顾南亭有个青梅竹马的爱慕者……
飞行员这个职业似乎“天生”热血、自带光环,由中国香港TVB出品的《冲上云霄》至今仍然是飞行员行业剧的标杆之作,它有严谨的航飞部分和拥有个人魅力的男女主角及各色人物,有甜蜜的爱情和动人的友情与亲情,以至于多年来都未被撼动经典之作的地位。反观《向风而行》,实在不够“燃”,把讨人厌当桀骜不驯——人设拉胯;专业航飞领域没有深入了解行业内情让人“涨知识”——职场悬浮;古早模式的言情戏没有惊喜——情感无趣。无论曾对飞行员有着多么难以言说的情怀,也被这不够可爱的女主角,不够真实的职场戏,不够新鲜感的剧情,所劝退。《向风而行》在前半场败掉的好感,纵使王凯饰演的男主角顾南亭有一定的角色魅力,也无法拯救。
但也不可否认,《向风而行》里有反映现实生活真实的一面——
女性在职场中的种种劣势。
因性别歧视,因刻板印象,女性被认为没有男性的工作能力强,职业分隔上女性被认为不适合某种工作。剧中,身为领导的江部长,从心底蔑视未婚未育的女飞行员,在程霄从货运部转场客运部的过程中,她两次三番被他视为“弃子”。尽管有男女平等意识的顾南亭保下了程霄,她也未能摆脱被江部长莫名其妙地打压、针对的处境,即使她的成绩格外出色。
而在戏外,真实的生活经历告诉我们:女司机不管驾驶水平如何,一概被认为是“马路杀手”;女飞行员在全国乃至世界,都是凤毛麟角。更不要提,现实中与程霄一样未婚未育的女性,在职场被无情打压的遭遇,并不是特例。
能以女性视角,关注女性在职场里无端接受的职场潜规则,以及女性无法与男性获得平等的就业机会与尊重,其投射出来的是现实社会中女性面临的职场生态,且不仅仅是在民航职场领域。这大概是这部原本根据一本言情小说改编的励志剧里,唯一能让人有所共情、有所思考的地方。
不够沉着冷静的女主角,如何对抗歧视、打破偏见,如何通过成长证明自己的过程,或许才是《向风而行》的本意,可惜那些落了俗套的剧情,撑不起它“远大的理想”。多想看到啊,以飞行员这个特殊行业刻画女性职场困境的《向风而行》,用程霄的蝶变之路去力证“飞行能力和性别没有关系,只和个人有关”,说到了,也做到了。
事实呢?理想丰满,效果骨感。(钟玲)
(文图:赵筱尘 巫邓炎)